这“悟入其图”四字,初读有些玄奥,细想却大有深意,它说的不是我们平日里走马观花地看一幅画,赞叹几声“画得真像”,便算完事,它指的是一种精神的沉潜,一种全然的投入,是观画者将自身的生命经验、情感起伏,毫无保留地灌注于那尺幅之间的笔墨、色彩与布局之中,最终与画者之心神相遇,与画中之境同游,这“悟入”,是一种心灵的叩问与应答,是刹那间跨越时空的共鸣。 欲要“悟入”,必先“静观”,宋人观画,讲究“澄怀味象”,便是此理,你得先将自己从尘世的喧嚣中剥离出来,如拭去古镜上的尘埃,让心湖归于澄澈,方能细细品味画中之“象”,这“象”,并非仅是物象的外形,譬如看一幅宋人的山水,你不只要看出哪是山,哪是水,更要看那山石的皴法,是范宽的“雨点皴”,沉雄厚重,如关陕大地的风骨;还是董源的“披麻皴”,温润绵延,是江南水汽的氤氲,你要看那水边的汀渚,草草几笔,意态全出;看那林间的屋宇,虽不画人,却仿佛能闻得见炊烟与书声,这般静观,是“悟入”的根基,是精神得以栖息的准备。 静观尚在画外,“悟入”则要求你抬脚迈入那画中,这便需要想象的羽翼了,元代倪瓒的山水,总是那么几株疏树,一个空亭,一抹远山,大片留白,你若只当是简约的风景看,便辜负了云林,你得将自己“放”进去,做那画中的主人,你步入那空亭,倚栏而坐,亭中无人,四下寂寂,你感到有微风从湖上吹来,带着湿凉的水汽;你看见远山的轮廓在薄暮中渐渐模糊,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你与这无言的江山,那画上的大片空白,在你心中便不再是空无,而是浩渺的湖波,是弥漫的云气,是无尽的天地与悠远的时空,你不再是看画的人,你成了画中意境的一部分,你的呼吸与画中的气息合而为一,这便是“悟入”了,你借由画家的笔墨,为自己构筑了一个可供精神遨游的宇宙。 更进一步,这“悟入”的极致,乃是与画者之“心”的照面,八大山人的画,一只孤鸟,一尾怪鱼,白眼向天,身子缩成一团倔强的墨块,你若只觉其造型奇特,便只算见了皮毛,你若能“悟入”,便能从那只鸟倔强的白眼里,读出一种巨大的悲愤,一种家国沦丧后的孤傲与不合作;从那简到极致的笔墨里,感受到一种金石般的坚硬与沉默的抗争,那已不再是花鸟,而是一个灵魂的独白,一个时代的烙印,你与画相对,便是在与三百年前那个痛苦的、不屈的灵魂对话,画在此刻,成了一道桥梁,而非一堵墙壁。 古人云:“身在此山,便不见此山真面目。”我们平日里被太多的概念、知识与功利目的所缠绕,看山是山,看水是水,却往往错过了山水背后的精神,而“悟入其图”,正是给我们提供了一条蹊径,让我们得以暂时从“此山”中跳出,进入另一个由笔墨构筑的、更为纯粹的世界,在那里,我们不仅看见了画中之景,更照见了自己心中的丘壑,每一次真正的“悟入”,都是一次精神的涤荡与心眼的开明,画图犹在此,观者已焕然一新,这,或许便是“悟入其图”最珍贵的所在了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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