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代人的生活,似乎总被一股贪“大”求“多”的潮涌推着向前,摩天楼欲与天公试比高,信息流夜以继日地冲刷着我们的耳目,人生的规划图上,标满了“宏大叙事”的坐标,我们习惯于仰望,习惯于追逐,却在不知不觉间,遗落了另一种关乎生命本质的视角——那便是对“小”、“精”、“禁”、“肖”的凝视与体悟,这四字,宛如四重境界,引领我们穿透浮华的表象,去触摸世界中那些微小、精纯、内敛而又真实不虚的灵光。
所谓“小”,是让我们将目光谦卑地投向他者,天地之大,固然浩瀚,然一滴晨露,亦能涵映虚空;一粒尘埃,也自有其乾坤世界,东方美学中,那“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”的禅思,早已道尽了个中玄机,我们赏玩盆景,方尺之间,能见崇山峻岭的起伏跌宕;我们品味微雕,毫厘之末,竟有须眉毕现的人情世态,这并非技术的炫耀,而是一种世界观的选择:在有限的形式里,追寻无限的神韵,从王维的诗中看“雨中山果落,灯下草虫鸣”,那果落虫鸣的微响,其撼动人心的力量,未必逊于时代的黄钟大吕,能于细微处见精神,方能在喧嚣中安顿自我。
仅有“小”的形态,易流于琐碎与孱弱。“精”便成了“小”的灵魂所系,它要求一种不妥协的锤炼,一种“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”的匠心,这“精”,是宋人烧造汝窑时,对那“雨过天青云破处”的一抹釉色,千万次试验的执着;是杜甫“为人性僻耽佳句,语不惊人死不休”的苦吟与推敲,这是一种在方寸之地深耕不辍的专注,是将生命能量高度凝聚后产生的璀璨光华,由“小”入“精”,是一个从自然形态向文化品格升华的过程,它让微小的事物,获得了足以撼动心灵的重量与密度。
进而,是“禁”的功夫,这并非外在的禁锢,而是一种内省的、主动的收敛与克制,是“从心所欲不逾矩”的从容境界,道家讲“为道日损”,儒家言“克己复礼”,都在强调一种向内用力的修养,物质的欲望、声名的渴求、情感的泛滥,若任其奔涌,则心为形役,何谈精神的自由?“禁”便是为心灵辟出一方清静之地,如同水墨画中的大片留白,“此时无声胜有声”,唯有禁绝了外界的纷扰与内在的杂念,精神的触角才能变得分外敏锐,去捕捉那些最精微、最纯粹的美的瞬间。
这一切的归宿,是“肖”,此“肖”并非简单的形似,而是对自然与生命本质最传神的摹写与最高的礼赞,是“妙造自然”,中国艺术精神里,最推崇的便是“气韵生动”,那画笔下的山川、草虫,不仅要形貌逼真,更要展现出其内在的生命律动,一株兰草的挺拔,一只虾蟆的灵动,其“肖”,在于画家已将自己的生命体验与对象的生机融为一体,笔下流淌的,是物我两忘的化境,这“肖”,是“小”的形体承载了“精”的锤炼,经过了“禁”的沉淀后,所达到的与宇宙大道共鸣的和谐状态。
在这样一个崇尚扩张与速度的时代,重提“小、精、禁、肖”,无异于一种温和而坚定的文化抵抗,它并非引导我们逃避宏大,而是启示我们,在关注星辰大海的征途时,不要忘却脚下泥土的芬芳与身边草木的呼吸,让我们试着将生活的步调放得舒缓一些,去凝视一件案头清供的纹理,去聆听一阵穿过竹林的风声,去品味一杯清茶由浓转淡的余韵,在这微小、精纯、内敛而又真实的体验中,我们或许能重新发现,那被日常尘埃所遮蔽的、熠熠生辉的生命本真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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