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从童年记忆深处流来,带着青铜般的寒意,祖父说这条江古称“寒江”,并非因水温低冽,而是江心总泛着一种青碧色,像未出鞘的宝剑,再热烈的阳光照进去,也会被滤成冷光。
那年深秋,我第一次见识“绝杀二合”。
祖父带我蹲在江边石滩上,枯芦苇在风里发出裂帛之声,他指着江心两道交汇的暗流:“看,左边水流温顺,右边水流湍急,但在相汇的刹那——”话音未落,两道水流突然拧成一股漩涡,将漂过的枯木瞬间拽入江底。
“这就是‘绝杀二合’。”祖父抓起一把沙,缓缓撒入江中,“寒江最凶险的暗流,表面永远风平浪静。”
那时我不懂,为什么要把致命的暗流说得像老朋友。
【二】
十年后,我成了市游泳队的选手,专攻自由泳,教练说我的动作太温吞,缺少决胜的狠劲。“你要学会绝杀,”他在池边比划,“最后五米,必须拿出吞噬对手的气势。”
可我总是差那零点几秒,不是技术问题,是心里缺了那道“暗流”。
直到祖父病重,我回老家陪他最后的日子,某个黄昏,他忽然精神好些,要我推他去江边,斜阳将江水染成金箔,他却让我看水下的青碧色。
“知道为什么叫‘寒江自碧’吗?”他枯瘦的手指轻叩轮椅,“不是江水本身碧绿,是它沉淀了太多时光,把山影、云影、人影都融成了底色。”
他忽然说起“绝杀二合”的来历,古时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,有位将军在绝境中,将残兵分作两路,伴装溃逃,当敌军追至江心,两路兵马突然回旋合击,借暗流之势全歼敌军,那一战,江水染红三日,但将军站在尸山血海间,只说了一句:“寒江自碧。”
“你以为‘绝杀’是赶尽杀绝?”祖父摇头,“不,是绝处逢生。‘二合’也不是简单叠加,是两种相反的力量在临界点达成和解。”
三天后,祖父去世,遗嘱里,他把骨灰撒入寒江。
【三】
再次站上赛道时,我忽然明白了。
发令枪响,我像往常一样保持节奏,最后五十米,对手超越我半个身位,观众席传来叹息,而我在等——等那个“二合”的瞬间。
转身,蹬壁,体内两道力量开始苏醒:一道是祖父的从容,一道是求胜的焦灼,它们在我胸腔里冲撞,如同寒江那两道相斥的暗流,在即将撕裂我的刹那,突然融合成全新的涌动。
不是暴戾的吞噬,而是包容的牵引,我仿佛游进了那条青碧色的寒江,江水托举着我,暗流成为我的力量,触壁时,电子屏显示:领先0.3秒。
教练冲过来抱住我:“最后十五米,你像变了个人!”
只有我知道,那不是“变”,是“回归”。
【四】
如今我成了游泳教练,每个学员都要听“寒江自碧”的故事,都要在暮色四合时,去感受水流的语言。
有个总拿银牌的女孩问我:“老师,怎么才能练出绝杀技?”
我带她到江边,指着那片青碧色:“看,江水从不刻意保持碧绿,它只是沉淀了该沉淀的,流淌着该流淌的。‘绝杀’从来不是外来的技术,而是当你与自己的矛盾达成和解时,自然显现的状态。”
她似懂非懂,直到三个月后的决赛,她在最后关头突然慢了下来——不是放弃,而是某种奇妙的顿挫,随后以更绵长的韵律冲刺,刷新了赛会纪录。
赛后她兴奋地告诉我:“那一刻,我突然不着急赢了,就像寒江接纳暗流...”
我望向看台远处,仿佛看见祖父微笑颔首。
寒江依旧东流,在每一个“绝杀二合”的暗涌里,沉淀着无数这样的瞬间:挣扎与解脱、对抗与和解、毁灭与重生,而江水的碧色,从未因任何一场惊心动魄改变——它只是静静地,将所有的激烈都沉淀成底色,将所有的绝杀都化作诗歌。
原来最高明的绝杀,是让杀戮消失,只留下美,就像这条江,吞噬过无数生命与故事,却依然澄碧如初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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