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话并非骂人,而是一种生存状态的描摹,所谓“家禽”,并非怯弱,而是选择了秩序与庇护,他们羽翼光洁,步伐安稳,在丈量好的藩篱内,按时啄饮,按季换羽,他们的一生,被“期期”所划定——何时进食,何时产卵,何时将一身血肉奉献,都精准地写在了命运的日程表上,这是一种被承诺的安全,一种可预期的圆满,我们大多数人,终其一生,都在努力成为一只更优良的“家禽”,在社会的钟表盘上,兢兢业业地走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个刻度。
而“野兽”,则属于另一套法则,山林是它的,旷野是它的,风雨、饥饿与危险,也是它的,它的生命里没有“期期精准”的喂食,只有“期期精准”的猎杀与搏斗,它必须每一刻都警醒着,它的爪牙必须永远锋利,它的直觉必须永远敏锐,它享受最狂野的自由,也承担最赤裸的生存压力,它的存在本身,就是对规整田园的一次次冲击,是栅栏外一声悠长而危险的嗥叫。
这本是两条并行不悖的路径,各有各的艰辛与荣耀,我们这个时代的病症便在于,我们企图将“野兽”的路径,也纳入“家禽”的管理学。
你看那世间万象,莫不如此,养育孩子,不再是静待花开的陪伴,而成了一场“精准”的军备竞赛,从胎教的莫扎特,到三岁的英语启蒙,五岁的编程入门,每一个脚步都必须踩在那条名为“赢在起跑线”的精准刻度上,孩子那野草般丰沛的好奇心,那野兽般探索世界的原始冲动,被一份份计划表、成绩单修剪得整整齐齐,如同一只被圈养的、沉默的禽。
再看那世间情感,也难逃此劫,古老的爱情,本是一场两颗“野兽”般灵魂的莽撞相遇,是电光石火,是身不由己,是“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”的宿命与偶然,却更像一场“家禽”的精准配种,学历、家世、房产、年薪,一条条列得分明,仿佛在超市挑选一枚标签完整的鸡蛋,我们渴望对方带来野兽般的、摧毁又重建的生命力,却又要求他同时具备家禽的温顺与准时归巢,我们盼望着旷野的呼唤,却只敢在栅栏内,竖起耳朵倾听。
这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贪婪与虚妄?我们既贪恋“家禽”的安稳与可预期,又觊觎“野兽”的活力与自由,我们企图用“期期精准”的算计,去规划、去催生、去捕获那本应野蛮生长的、充满不确定性的生命力量,这无异于缘木求鱼,最终得到的,或许只是一只神情亢奋、被注射了激素的“家禽”,它或许能短暂地扑腾出惊人的高度,却永远失去了在真正的风雨中翱翔的筋骨。
米兰·昆德拉曾言:“负担越重,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,它就越真切实在。”当“家禽”的负担成为一种僵死的重负,生命便失去了弹性;而“野兽”的负担,却是它与真实世界摩擦生热的证明。
或许,真正的生命智慧,不在于非此即彼的选择,而在于一份清醒的自觉,若选择做一只“家禽”,便安然享受屋檐下的温暖,不必去嘲弄旷野的荒凉;若心底终究回荡着山林的呼啸,那便勇敢地撞破那扇门,去迎接属于自己的风雨、饥饿与那无垠的天地。
最可悲的,莫过于身在圈中,心向旷野,日日咀嚼着被精准投喂的食粮,却幻想着自己正进行着一场伟大的远征,那栅栏,其实从未锁住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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