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方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,是我与龙门对峙的据点,石面上深深凹陷的痕迹,据说是千百年来无数先驱者用尾鳍刻下的誓言,我每日在此凝望,龙门仿佛天地间唯一的主宰,瀑流如银河倾泻,轰鸣声是它永恒的、不容置喙的法则,水汽沁入我的鳞甲,也沁入我的魂灵,身边的鱼群,喧嚣着,讨论着潮汐的力道,岩壁的凸起,仿佛胜利是一道可以计算的公式,我沉默着,只将那座恢弘的阴影,一遍遍烙在眼底。
冲刺,是一次次对宿命的叩问,逆着那股足以撕碎筋骨的力量向上,每一寸前进,都是与全身血液的抗争,耳畔是水的咆哮,更是失败者坠落的闷响,像沉重的鼓点,敲打着希望的节拍,我曾无数次被甩回下游,鳞片剥落,浑身火辣,瘫在冰冷的石头上,只余喘息之力,那时,眼中的龙门愈发巍峨,威严,带着一丝嘲弄,有老鱼用鳏鳏的眼珠看我,吐着苍老的泡泡:“龙门,跃的是心,不是身。”我扭过头去,不愿理会这玄虚的箴言,我相信的,是下一次冲刺时,尾鳍能多注入一分决绝。
那个改变一切的黎明,寂静无声,没有预兆,没有鼓舞,我只是又一次,近乎本能地,向那片毁灭性的激流发起了冲击,身体在熟悉的重压下颤抖,痛楚如约而至,就在意识即将被涡流吞噬的刹那,我忽然放弃了,不是放弃攀登,而是放弃了“必须跃过”的执念,我不再与瀑流搏斗,而是去感受它——感受它每一道水刃的力量,感受它咆哮中的韵律,奇妙的是,当我自身不再绷紧如顽石,那毁灭性的力量竟托举着我,将我送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。
在短暂的滞空里,我回首望去,来路已渺,而龙门,我第一次发现,它竟在我脚下,它依旧巍峨,却不再是我的屏障,也就在那一瞬,我忽然明白了老鱼的话,我所挣脱的,何尝是那一道有形的水墙?我真正跃过的,是内心深处那座由恐惧、执拗与自我怀疑筑起的,更为森严的龙门。
我悠游于另一重天地,云彩在身边聚散,视角的转换让过往的一切有了新的意义,我偶尔会想起那方青石,想起那些仍在激烈讨论潮汐与岩壁的同族,我无法,也无须向他们言说我的所见,有些关隘,注定只能只身穿越;有些顿悟,只能在沉默中完成,那惊天的一跃,与其说是征服,不如说是一场盛大的告别——告别了那个在龙门阴影下,汲汲于功成的自己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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