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息是悄悄传开的,像一枚熟透的果子无声地坠地,我走去时,夕阳正斜斜地照着他那块被风雨剥蚀的旧招牌,他坐在店门口那只磨得发亮的小马扎上,身旁是几只空了的、散发着过熟果香味的木筐,空气里,甜郁与腐坏的气息微妙地交织着,像一首挽歌的前调。
我喊他,他迟缓地抬起头,浑浊的眼珠在认出我后,费力地挤出一点笑意,那笑意牵动着脸上刀刻般的皱纹,像一枚风干了的核桃,他的动作变得那样慢,慢得让人心慌,我记得从前,他舞那把狭长的西瓜刀时,手起刀落,“唰”地一声,清脆利落,红瓤黑籽便豁然眼前,带着一股鲜活的、不容分说的甜气,而今,他为我挑一个梨,那布满老年斑的手在梨子光滑的表皮上反复摩挲,掂量,迟疑着,仿佛他毕生所信赖的手感,正在一点点背叛他。
“眼睛,花啦。”他喃喃着,声音干涩,像秋风刮过枯叶,“手也抖,秤星都瞧不真着了。”
我没有说话,我知道,关张的缘故,远不止于此,街角新开的那家生鲜超市,灯火通明,货架整齐得像受检的军队,那里的水果,个个完美无瑕,贴着遥远的国籍标签,价格用醒目的红色标出,扫码即走,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,而水果爷爷这里,价钱总要靠心算,零头也总被他乐呵呵地抹去,年轻人嫌这里“土”,嫌这里“慢”,世界跑得太快了,快得容不下一家需要讨价还价、需要等待削皮的水果摊。
他絮絮地和我说着话,说他的儿子在南方成了家,接他过去,说这间租了三十年的老铺面,房东终于要收回去改建了,他的话语里,没有太多抱怨,只是一种认命般的平静,末了,他执意不肯收我的梨钱,用力地摆着他那只树根般的手。
我拿着那只他精心挑选的梨走回家,暮色四合,路灯次第亮起,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,我咬了一口梨,汁水充盈,是恰到好处的清甜,可这甜味落入喉中,却泛起一股无边无际的酸楚。
我品出的,是水果爷爷用一生熬成的那碗糖,这糖,曾甜过我整个懵懂的童年,甜过我无数个匆忙的黄昏,而今,碗将见底,世间的滋味,便也要换一种了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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