窥天机者不得中，观万象者不见肖

江南梅雨时节，青石巷深处的茶馆总坐着位白发老者，茶客们唤他"天机老人"，只因他常执黑白二子，在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摆出令人费解的卦象，这日有个年轻书生冒雨前来，躬身求问科考前程，老人却不答话，只将五枚铜钱掷在青瓷碗中，四枚阳面朝上，唯独一枚在碗沿打转不休,最终卡在青苔斑驳的砖缝里。

"不中一肖。"老人拂去袖口水珠，"公子请回。"

书生悻悻离去后，跑堂的童子凑近询问："师父为何不说破？那铜钱分明..."话音未落便被老人截住："见龙门而欲跃者，眼中只有龙形；观星海而测运者，心下已存星相，这'不中一肖'的玄机，正在'不中'二字。"

天机老人的"不中一肖"，原是《庄子·天地篇》"黄帝游乎赤水，失其玄珠"的现代注脚，世人总以为窥得天道便要精准命中某种征兆，却不知真正的大道如风过疏竹，雁渡寒潭，留痕处恰恰在痕迹之外，老人年轻时曾遍访名山，在终南山雾凇林中见两位道人对弈，黑子白子竟在棋盘外三寸悬空浮动，那时他才顿悟：拘泥于棋枰经纬者，永远算不尽云气变化；执着于卦象对应者,终究参不透天地呼吸。

某年仲秋，城中首富携祖传紫檀罗盘登门，那罗盘天池竟是用整块月光石磨成，二十四山向镶嵌着波斯传来的星象砂。"求老先生解这'不中一肖'。"富商指着罗盘中央震颤的磁针，"三代人耗尽心血，始终让指针偏差半格。"

天机老人抚须而笑，取来初雪煎茶的水壶，将滚烫蒸汽呵向罗盘，但见水雾缠绕间，那磁针忽然在盘面投下七重倒影，每重影子都指向不同方位。"君家祖上造罗盘时，可曾在子时取北斗七星之光淬火？"富商惊愕点头。"这就对了，"老人指尖轻叩檀木边缘，"七星偏移二十八宿半度，你们却要指针百分百精准，岂不是逼着清风认路，强令流水刻痕？"

最令人称奇的，是漕帮舵主带着浑身血腥气闯进茶馆那年，那人将染血的鱼肠剑拍在桌上，要求卜算仇家方位，天机老人也不恼怒，只从檐下捉了只正在结网的蜘蛛，放在剑刃的血迹上，蜘蛛慌乱爬行，最终在剑格处停下,吐出的银丝却飘向窗外斜阳。

"往西三十里，废弃的盐仓。"舵主疾驰而去，三日后却垂头丧气返回——那盐仓里只有群啃食盐渍的老鼠，正当他要发作时，帮众飞马来报：真正的仇家那日恰在盐仓地窖密会，因鼠群惊动守卫,反而暴露行踪悉数擒获。

"这就是'不中一肖'。"老人后来对童子解释，"我确实没算中仇家位置，但蜘蛛感知的血气牵引、鼠群骚动的因果链条，这些'不中'里藏着更深的'中'，就像你永远射不中水中的月亮，但弓弦震动的波纹，却能让整条溪流的星光重新排列。"

暮年时天机老人染了咳疾，常在深夜披衣起身，看星子坠落在青瓦屋檐，有人说他其实早已参透所有天机，之所以坚持"不中一肖"，是因为洞悉了宇宙最大的秘密：真正的预言永远会自我消解，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，当涟漪扩散的瞬间,潭水已不是原来的潭水。

临终那日，他让童子取来围棋罐，将三百六十一颗棋子尽数撒向庭院，黑子白子落在苔藓、石阶、残荷上，构成一幅无人能解的星图。""老人望着被棋子惊飞的雀鸟，"今后有人问卦，就说天机老人最后下了盘'不中一肖'的棋。"

雀鸟振翅掠过云层时，那些散落的棋子正巧被晨光照亮，某个瞬间，光影在青石板上投下的影子，竟拼成了《道德经》的句子："道可道，非常道。"而最精妙处在于，第三颗黑子滚进了墙角的鼠洞——那里永远成为了缺失的笔画。